「反封建」和「自由戀愛」是什麼?
許多人對「封建禮教壓制自由戀愛」存在深刻誤解,尤以不求甚解者最容易把問題理解得正好相反。封建禮教究竟從何處壓制了所謂「自由戀愛」?若不先釐清這個問題,就無法理解「自由戀愛」這一近代纔出現的嶄新概念。倘若有人以為「自由戀愛」等同於「性解放」、或與「女權」中那種「我的身體我作主」的理念同源,那便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是全然無關,而是南轅北轍。
元明清以降,民間戲本、話本、小說汗牛充棟,《西廂記》、《牡丹亭》、《金瓶梅》等無不在「性愛」上極為奔放。無論痴男怨女、白面書生、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皆動輒私相授受、踰越綱常。這些作品本質上只能算作「性解放」,若說它們「反封建」,未免張冠李戴。眾多卷帙之中,唯有《紅樓夢》確實呈現出「反封建」的深刻旨趣,以致招來朝廷震怒焚燬,而全書至今原稿散佚,未能完璧。此事恰恰說明:封建王朝從不畏懼性解放,「性解放」與「反封建」是兩個涇渭分明的概念。細想即可明白:若「性解放」被視為大逆不道,又怎會青樓妓館遍地、歷朝歷代皆予以默許,甚至視為稅收來源之一?
再讀《紅樓夢》,其中對性愛的描寫不僅少之又少,且多以隱筆帶出,語中含蓄深意,明顯帶著譏嘲。寶玉與黛玉兩人,更是冰清玉潔、守禮異常,可謂「相敬如賓」,毫無半點踰矩之行,這又是為何?正因寶黛二人之情,本質上屬於「靈」情,而非「肉」情。寶玉不肯刻苦讀書,眾人如寶釵、湘雲、襲人、賈政、王夫人等皆對之諄諄勸說,唯有黛玉能真正體貼其內心。曾有一回,史湘雲與寶玉又提及科舉求仕的「經濟」之事,寶玉不耐煩地高聲抱怨:「林妹妹不說這些混賬話;要說這話,我也和她生分了!」可見林黛玉之於賈寶玉,不僅是青梅竹馬,更能心意相通──若以今日之詞形容,二人正是無可質疑的「靈魂伴侶」。
自古論愛情,常有「靈」與「肉」之分。故「自由戀愛」在古代並非絕跡,小戶人家若男女互相傾心,男方立可請父母或尋媒人提親,既有禮法依據,又可「明媒正娶」。即便豪門大族,只要門當戶對,此事亦非不可行。但若遇真正的家長包辦,則新人往往要到洞房之中掀開蓋頭的那一刻,纔第一次見面。傳統婚姻的核心祝願是「早生貴子」,洞房之內置放紅棗、花生、桂圓、蓮子,亦是為了諧音警醒。事實上,「早生貴子」正概括了封建禮教對婚姻的一切理解:婚姻的核心義務便是傳宗接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因此,傳統婚姻對「肉」的重視遠勝於「靈」,包辦婚姻中的男女,見面後首先要完成的,便是洞房花燭──即「肉」的結合,而非「靈」的相知相惜。
明白這一層後便可看出:反對封建禮教的包辦婚姻、提倡自由戀愛,其首要任務並非鼓吹混亂的「性解放」,而是要讓愛情從「靈」開始,將「肉」留在最後的一步,以此徹底與傳統以「肉」為尊的價值體系分道揚鑣。那些終日意淫妄動、任由欲望操控的人,不但與「反封建」、「反專制」毫無關聯,反倒成了自我物化、自我囚禁,使人的動物性壓倒理性與人性,把自己淪為慾望的奴僕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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