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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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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8月舊文重發) 摘要:其實,有一些記憶,本不屬於我。我得到了,迷失了。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從哪裡來。一個平凡的生命就此改變。 從那以後,每一個白雪飄飛的清晨和大雨滂沱的夜晚,我都會悄悄來到林間灌木叢深處的小溪上,望著對岸那個樹蔭下的山洞,對著漫天紛紛揚揚的雨雪,迎向撲面而來的山風,嚎啕大哭,淚如雨下。 (一) 我的家在蒼茫群山深處的一個偏僻小村,村外是大片大片的樹林。村裡只有一條通往遠處集鎮的小道。除此以外,是一小片孤田和田盡頭幾間破舊的草房。四周都是山,有的陡而峻,遍是嵯峨的巨石和斷壁懸崖,令人頗有驚心動魄之感。有的卻是起伏的丘陵山脈,一望無盡的叢林,綿綿密密的蒼松古柏,參天的千年巨木,深幽而暗密。 我家在村子最北面,屋門對著蒼翠蔥鬱的山林和遠處碧綠的山峰。爹娘在這裡出生,也從未離開過這兒。 每當盛夏傍晚,村中的長輩們坐在村口的槐樹下,講著古老的故事。我常常在一旁聽著,他們說,原本沒有這個村子,一百年前,經歷了一場未知的變故,致使我們的祖上來到這裡,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我心裡暗暗想著,一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二) 一個秋天的日暮,燦爛的晚霞映紅了西方的天際,發出暗紅的光灑在大地上。我和爹砍柴回來,走在邊緣的田埂上,看見了遠處灌木叢中,一條渾身雪白的狐探出腦袋,怔怔地盯著我們這裡出神。 「是那條白狐!」爹興奮地喊,語氣中夾雜幾絲憤怒。 「那就快追呀!那狐的皮很值錢,抓到了把損失補回來。」我激動地說。 的確是的,我清楚地記著。昨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被雞窩裡響起的幾聲驚恐的呱呱聲驚醒,趕到窗櫺邊,看見月光中一個白色的身影越過雞圈,雞圈裡灑滿了一地扎眼的雞血。爹早已聞聲趕來,追至雞圈的另一側。可是白狐早已飛竄入遠處的林中,月華如水,哪裡還有它的蹤跡?耳畔只剩下爹的滿是無奈的嘆息:「又少了兩隻小雞呀。」我暗恨自己怎麼當時就沒手腳靈俐點逮住那傢伙…… (三) 現在白狐就在灌木叢中站著,我向著灌木叢追了上去,爹繞到了對面,準備夾擊,白狐冷冷地看著我們,仿佛沒把我們放在眼裡似的,動也不動,待我快到跟前,才甩甩長長的尾巴倏地一躥,「嗖」地一聲跳入林間,飛奔而去,留下一個逐漸變小的背影。我立即跟上,奔跑、追逐,眼睛緊盯前方飛速移動的白點,越跑越遠。轉眼之間,爹就被我甩在後面,看不見了。 我在荊棘林中穿梭,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樹林深處一條小溪邊,止住腳步。那是一條

小西門記

(2019年2月舊文重發)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敢賭咒發誓,可現在的人大多不相信了。為什麼?因為他們不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不再相信世間存在這樣一個地方,存在過那樣善良的人,發生過那樣溫暖的事。他們不會相信一個人因為偶然獲得一段親情的緣分。可縱使它真實,那又如何呢?這只是一段回憶,它只屬於我,不屬於別的人。說來慚愧,我都快要把它忘了,偶然想起,卻又是那麼美好。為了防止我忘了它,還是寫下來比較好吧。 事情要從我很小的時候說起,有多小呢?小到我還不俱備記事的能力。 很多人的童年是由爺爺奶奶陪伴的,因為爸爸媽媽大多較忙。可我不是。我的祖父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不曾見過他一面。爸爸是祖母最小的孩子,故我出生後,祖母年事已高,無力再千里迢迢趕到南京來照看我。那時候,我們家的生活非常困苦,媽媽生了我之後,爸爸便去了很遠的地方讀研究所。媽媽又要工作,又要照顧我,當時還在忙著考試,十分辛苦。 我有一個壞毛病,就是每到晚上就哭,很大了還是如此。媽媽往往忙碌了一天之後,晚上又被我的哭聲吵得無法入眠,沒過多久,就患上了急性闌尾炎,病倒在床。 我家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一個秋日的夜晚,疲憊的媽媽抱著我在溧水縣城的街頭散步,不知不覺,來到一條不為人知的小巷,小巷中有一家很小的店鋪,店主是一個溫柔的奶奶和一個和藹的爺爺。「好可愛呀,這是誰家的小孩子?」奶奶問媽媽,在簡單的交談過後,將我留了下來。我就這樣,又有了爺爺奶奶,他們那時還很年輕,區別於我血緣關係的祖父祖母,我用溧水方言的「奈」和「涯涯」來稱呼他們。 這一條巷子,名叫「小西門」,是我度過了生命中幾年光陰的地方。所謂「小西門」,為溧水縣城西邊的小城門,與「大西門」僅一街之隔,但我到那裡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麼城門了,只是作為兩個習慣的名稱保留在地名裡。 關於那兩年我究竟是如何度過的,我早已記不大清楚了,只是腦海中零零碎碎還會有一些片段浮現。 每天早上,奶奶叫醒睡夢中的我,幫我穿好衣裳,拉著我坐到小店裡,對著隔壁喊:「小五子,來豆沙包子和一根油條。」小五子是一個約三十歲左右的人,和妻子一起經營著隔壁一家簡陋的飯店,恰好就在奶奶小店的旁邊。這個所謂的「飯店」,其實是一個類似於大排檔的地方,店面不到二十平方公尺,只容得下一間廚房,店門口擺了兩張桌子,有客路過的時候,經常會點上一碗熱騰騰的餛飩面,沒客的時候,那裡就是小巷裡的人們打牌聊天

A Serendipitous Rainy Evening in My Life

Have you ever chanced upon someone unexpectedly, only to watch them vanish from your sight despite knowing they reside nearby every day? Indeed, I have. At the tender age of seventeen, I lived through an indelible experience—a night etched in my memory, where rain poured relentlessly from the heavens. The genesis of this tale lies in our middle school's evening self-study regimen. Obliged by this rule, we dined at the school canteen each evening. On that particular day, I hurried to the canteen as I had a physics contest class after dinner with limited seating. Despite the looming clouds, I neglected to carry an umbrella. As I savored my meal in the canteen, a torrential downpour commenced. The rhythmic pattern of rain echoed like waves crashing against the shore. "Oh, no. I won't make it in time," I mumbled to myself. Standing at the canteen's entrance, I faced a difficult decision—to sprint back to the teaching building without an umbrella. I plunged into the ra

三百年後的今朝——歷史的玄想

(2018年7月舊文重發) 我站在當下的時空中,回望過去的三百年,感慨萬千。 三百年前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三百年前的1718年,是康熙五十七年。那時,康乾盛世正當風華正茂。康熙拓寬領土、安定疆域的南征北戰已經接近尾聲,當時,是清朝中國領土最為廣闊的時候,中原江南,無不繁華如夢。但這個時候,社會矛盾已經開始激化,封建制度已經徹底走向僵化,朝野上下,並無一絲開明、包容之氣,到處都是嚴密的高壓控制。由於大興文字獄,知識分子只敢做些「訓詁考究」的小學,對時政、社會皆不敢有所褒貶。一味故步自封,導致與世隔絕日久。當中國士子還在孔子四書五經裡反覆馳騁時,西方的一位嶄新的思想家已經出現,他就是伏爾泰。中國人也不會知道,三十年後,他的學生孟德斯鸠會出版一本書叫做《論法的精神》,以此提出君主立憲制政體。 但是,時間永是流逝,從不靜止。 往後的一百年,是嘉慶二十三年(1818)。此時,正是被後世稱為「嘉慶中衰」的時期,內憂外患,已經顯現。中國內部出現大面積「財政虧空」,各級政府資金運轉不支。唯一的對外貿易機構「廣州十三行」中,中英兩國商務貿易衝突不斷升級,英國人幾次上書朝廷要求開放通商口岸,而中央政府卻屢屢以「嚴禁貿易」作為威脅駁回。當中國朝野上下認為要對「貪得無厭」的英國人進行「嚴懲」時,他們不會知道,二十年後將會發生一場「鴉片戰爭」,從此以後,「天朝」之夢徹底破碎,孔子的地位也隨之動搖。他們更不會知道,互相貿易、互通有無才是下一個時代的主旋律。下一個時代,是一個商業的時代。 時間依然不是靜止的。 再往後的一百年,是民國七年(1918)。大清王朝早已在七年之前「通電共和」,雖然他們不知道「共和」是什麼。孔子的地位已然湮滅,隨之而來的是「民主共和」的號角。但是,末代皇帝宣統仍然留在紫禁城中,享受著皇帝的物質待遇。北洋政府統治著中國,隨時有「恢復帝制」的危險。一是袁世凱野心勃勃,二是滿清舊臣對於溥儀的忠心不死。孫中山正在全力改組國民黨,希望揮師北伐。但他們都不知道,六年之後,末代皇帝會被驅逐出宮,紫禁城將會徹底淪為「故宮博物院」。蔣介石會在孫中山死後由一個無名小卒躍升為總統,並在短短數十年之中帶著國民黨逃往臺灣。他們更不會知道,曾經被他們認為是在井岡山「落草」的「土匪」,一躍成為統領四海的主宰。 細細回憶,我驚奇地發現,一桩桩一件件歷史事件,都是當時所不能預知的。身在其中的人,往往沉浸在

Biography of Duke Cai Zhengyuan (Far-reaching) Gentleman

The Duke of Cai Zhengyuan (Far-reaching), my grandfather, hailed from a distant land. Born in the year of Guiyou (1933), in Lujiang County, Anhui Province in China, he experienced the turmoil of his early years with war and adversity entwined, losing his father while still in the cradle. Fortunate was he, for his elder brother took pity and together they struggled for existence. Orphaned in youth, the elder brother assumed a paternal role. At that time, his elder brother, an official in the government, secured prosperity with vast fields and numerous laborers, a household not devoid of wealth. The Duke studied in a private school, mastering the Six Classics and delving into ancient history. Even in his youth, he displayed exceptional talent, pondering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world, empathizing with the suffering of the people, and lamenting, "The vicissitudes of the world, both ancient and modern, are inevitable. How can the indulgence of those officials and the privileged threat

蔡國公徵遠大人傳

吾祖蔡國公徵遠者,安徽廬江縣人也,生於癸酉(民國二十二年)。幼值內憂外患之際,兵連禍結,喪父於繈褓之中。倖大兄憐之,相與為生。幼而喪父,長兄如父。時大兄為保長,擁良田數十畝,長工十數人,不可謂非富庶之戶也。公幼學於私塾,明六經而通舊史,年少而才高,意氣揮灑而有感於生靈塗炭,唏噓不已,曰:「天下大勢之起落,古今之必然也。肉食者之淫慾何賊黔首之生計耶?」及垂髫,日寇履犯,民不聊生,公閉門讀書,廣施鄉里。 入弱冠之年,戰事方止,公欣然曰:「天下定矣,惟願休養生息,等貴賤、均貧富,則大道之行將不遠。」而時政嚴苛,大兄以仕於民國,鋃鐺入獄。公亦得地主之號,家財充公,一時清貧如洗,倚薄田而耕讀度日,而公怡然,謂此大道之行、貧富之均所必然,唯愧於兄長,不可與之相伴也。又數年,廬江縣政益苛,時大兄已為槍斃,公之家苦於地主之號,為鄉民所唾。適集耕集食,餓殍遍野,公無可融於鄉里,遂舉家遷徙,安於貴池縣之深山。 貴池之山民淳樸好客,忠厚誠摯無異於遠近之人。公舉家初至貴池,鄉人咸來問訊,延至其家,公以為得安身立命之所,如入世外桃源之境。居數年,貴池之政始苛,民為官唆。公之家一貧如洗,而地主之號猶存,衙吏督其回籍,公念籍中尚有宗親,或可得庇蔭,故遂舉家回籍,臨行嘆曰:「此山中之境,非當世所宜有也。吾得至此地,三生有幸。奈何當今之世,何遽不容此淳樸之地耶?」 公回廬江,適破四舊、文革之興,公之藏書悉為官吏所焚。公俯視爐灰,仰天而嘆曰:「君之所謂革命者,吾弗知也。夫焚書,昔始皇為之,而秦之暴政何如也?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後十年,赤風日盛,每有批鬥之議,公以其向施之恩,為鄉人所保,倖免於劫。 當內鬥之際,危言時出。鄉中之人偶有為亂所及者,官吏抄其本薄之財、斷其生計而謂之義舉也。一日,府傳批鬥之議,一人為吏所揪而作長街示眾之期,村有叩公相約而觀者,公扃門而不見,焚香而禱於先祖之靈前曰:「是何之過也?何之過也?忠厚之人受此無妄之災而奸佞之賊享其高官之祿也。」至夜闌人靜,公悄然而欲寢,時聞門外隱隱窸窣之聲,又聞綽綽嗚咽之語。公起而視之,向為吏所揪之人也。其人曰:「余半生事耕,與人相與未有毫釐之貪惡,事父母兄長亦無分片之差池,今示眾而受辱,實冤之大者也。」公感其遇,亦嘆之,乃問其籌,其人欲往他鄉避禍,苦無通關之牒。公遍翻箱篋,乃得舊紙殘筆斷木之屬,悉向之藏而未焚者也,偽刻其章而仿通關

「利弊得失」與「是非對錯」

我是天生對大談「利弊」的現象極為反感的人,尤其是那種只講「利弊」、全然不顧其是否與「是非」相衝突的,我聽了之後就情不自禁想掀翻桌子當場翻臉,但又考慮到東亞這個「面子」文化橫行無忌的地方之「風土人情」,只好憤然轉身離去。當然不是每次都能離去的,就比如有一次我在深圳和我的大學室友坐在一輛計程車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滔滔不絕地講出一些「禽獸不如」的論調,我真的一秒鐘也不想再待下去,但是又走不開,只好聽著他和我那不明真相的室友一唱一和,其境地真如百爪撓心,實乃如坐針氈而無所適從了。 從小開始,我就是從來把「是非」放在比「利弊」更高的位置上的,直到遇見佛門纔算找到我這種「異類」的歸宿。但是在成長的過程中,總是有長輩不斷地告誡我這麼想問題「遲早會吃虧」,「諄諄教導」我「要爭要搶」,要「適應社會」。我那時懵懵懂懂,並不知道什麼叫「適應社會」,只是覺得非常納罕,覺得社會是多麼地不近人情,按照所謂的「社會標準」做事情實在是痛苦萬分。後來纔發現並非所有人都是這樣扭曲的價值觀,也並非所有社會都遵循那種「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優勝劣汰」的叢林法則。長輩們只是由於自身活動範圍有限、閱歷有限,所以將他們認為的那個社會錯當成大千世界的全息投影罷了。如果現在還有人和我這麼說,我也不屑於與他辯論,因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現象是無法通過辯論解決的,甚至於使他置身於「君子國」中,他可能都還會左思右想,天天懷疑別人想要害他。這樣的人就是犯了「所知障」,被自己的「所知」障住了出不來的,我不覺得無意義的口舌真會有什麼作用,也就有了開頭提到的「憤然轉身離去」的真實反應。 並不是所有人嘴裡的所謂「是非」就真的是屬於「是非對錯」的範疇,聽到東亞人講出的詞語,通常需要冷靜思考一番,因為這個文化圈過於注重「文過飾非」,一通冠冕堂皇的「妄語」可能所有詞語都非其原本之意義。最典型的就是某些人口中的「大是大非」一詞,主要就是在表達對於某種強權的畏懼或對某種形式泯滅人性的無腦崇拜,其意義完全和「是非」沒有半點關係。在我看來,根本不存在所謂「大是大非」,只存在「大得大失」而已,譬如大清朝罵了皇上、罵了孔聖人,就會被扣上「大是大非」的帽子,完全不需要論證皇上或孔聖人是否真的做錯或說錯了什麼,就可以立即砍頭。所以在乎「大得大失」的文人士子們自然是謹言慎行,絲毫不敢逾矩了。 不過說了這麼多,還是有人會搬出「每個人是非觀不同」的論點來抬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