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羔羊

我在生活中經常看到一種人,他們的狀態是一種近乎「醉酒」的狀態。這個「醉酒」倒不是說摔杯子、耍酒瘋那樣亢奮的狀態,而是那種呼呼大睡、渾身癱軟、麻木不仁的抑制狀態。這種狀態直接的表現就是,他們不會為別人經歷的任何事歡天喜地、載歌載舞,也不會對別人經歷的任何事義憤填膺、淚如雨下,就如同靈魂被抽離了肉體、情緒被剝離了面容一般。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們究竟是否是提線木偶,平時乏味地做著自己「份內」的工作、學習和生活,只要刺刀沒有刺中他們的脊椎,就可以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記得有一次我和一位朋友一邊喝茶一邊聊了很久,談了一些以往和近期發生的慘絕人寰的悲劇,可他卻表現得毫不在意。我暗暗訝異,說道:「我感到我真的一刻都不能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只要做壞事的人一天沒有受到懲罰和譴責,我就感到喘不過氣來。」朋友這時卻漠然地看向天空,慢條斯理地和我說:「我不會這麼想,我不覺得那些人有多麼的『錯誤』,我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很憤怒地去恨某一些人或激動地去支持某一些東西了。」那一刻,我感到深深的無力感鋪天蓋地地向我襲來,眼前的朋友突然變得十分遙遠,到了嘴邊的話也瞬間失去了出口的欲望,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沉默了。

這個世界上,尤其在東亞,總是有那麼一群人的存在。他們永遠無法與別人感同身受,只要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都總是以站在旁邊攤開雙手的姿態來冷冷地看著別人的苦難,更有甚者直接閉上眼睛不看、捂起耳朵不聽,似乎堅信只要不看不聽,戰火就不會燒到自己。此情此景,讓我想到了那個著名的「掩耳盜鈴」的故事,彷彿只要漠不關心、借「酒」消愁,就可以做到「歲月靜好」,直到有一天別人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才會撕心裂肺地絕望哀嚎,瞬間「醒酒」,企圖換得別人一絲憐憫,卻猛然發現別人也如他們一般,掩耳盜鈴地活在世上。

之前看過一位著名的高僧說法,他說他遇到過一些人,你無論如何苦口婆心地和他們說法,他們都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問他們剛剛說了什麼,他們結結巴巴答不出來,聽了半天冒出一句「該吃飯了」。他說這樣的人,前世都是酒鬼,個個都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那麼愛酒所以養成了這樣一種習氣,這輩子即使不喝酒,也依然是那麼一副醉酒的狀態。我不知道這種論述究竟是事實還是隱喻,但無論如何這個說法生動形象,確實是這一種人群狀態的真實寫照。

有的時候我會好奇,如果一個歹徒在他們面前,當場對著另一個人拳打腳踢,他們是否依舊會無動於衷?我想很可能他們依舊會呆呆地坐在一旁,正如去年發生在河北唐山的事情一樣。但是,他們內心真的就毫無波瀾嗎?沒有一絲絲人性的憐憫在腦海裡浮現?哪怕一瞬間?我不知道,也無法知曉,這是一個針對「非理性」問題的探究,不可能通過理性的思維實驗得到答案。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這個世界將變得多麼恐怖!他們目睹歹徒將別人一個個毆打身亡,終於歹徒猛然轉身,看向了呆若木雞的自己,此時他們心底才泛起一絲恐懼,然而為時已晚,眼睜睜看著拳頭揮向自己,生命在絕望的哀嚎中走向了盡頭……

很多人不明白,其實自己是羔羊。但羔羊卻不都一樣,有清醒的羔羊,也有醉酒的羔羊。如果不能清楚自己的處境,那就渾渾噩噩活在夢裡,醉生夢死地享受著每日的晨光,卻從來不去看太陽照不見的地方。他們幸福嗎?也許他們自認為是的,那好吧。魯迅說過:「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去驚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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